阴阳双鱼/涡纹/三鱼共首——谈汉代画像中的“三”

 阴阳双鱼/涡纹/三鱼共首——谈汉代画像中的“三”

 
            高文 王锦生
在汉代画像中,最常见的布置是“对举”即构图两相对应地布置。如:日神与月神、伏羲与女娲、天禄与辟邪、青龙与白虎的对举等。这种布置方式有的是因两个构图中心的需要、有的是方位的原因(1)等,更多的则带有哲学寓意——阴与阳的统合等(2),这些问题已有不少学者进行过研究。为便于进行这篇文章下面的探讨,我们将这种“对举”现象姑称为汉画中的“二”。
但是,在汉代画像中还有一些构图是以“鼎立”现象存在的,在此我们就汉代画像中的这种现象,即以“三”产生的构图做一探讨。
图一: 
 
〈三鱼共首图〉四川合江汉代四号石棺右侧画像。
 
整幅画像的大部分如九尾狐、三足乌、蟾蜍等均系汉代画像常见内容,为典型的西王母组合(石棺另一侧是车马临天门及西王母,因与本文讨论的内容无直接关系,为节省篇幅略去),其最右方的“三鱼共首”构图则是过去从未见过的图象。这种“三鱼共首”构图让人感觉很神秘,并且感觉其好象带有哲学寓意。
如果从几何学上来考虑,三点可以构成一个面,几何图形虽然各种各样,但唯有三角形最为稳定,这也是“鼎”之类器物选择三足的原因。但仅用几何学如此考虑汉代画像中“三”仿佛显得牵强而世俗。一是因这种“三”布置在汉代画像中相对较少,而已发现的这种构图又都显得神秘莫测。
在我们试图对此“三鱼共首”画像做出解释的过程中,不由联想到汉代玉器上的图纹,并在其中找到与图一非常接近的构图。
图二:
 
“汉代玉剑首”上的“涡纹”图案。
 
“涡纹”,普遍存在于玉具剑上,是玉剑首的主要纹饰。研究玉器的专家普遍认为这种纹饰“始于战国,盛行于汉代,多做剑首的纹饰”。对于这种“涡纹”的解释往往是“象水中的旋涡”(3)。
因为搞汉画研究,我们对于四川汉画像中这种“三”的构图一直在摸索(特别是试图解释那幅〈三鱼共首图〉),我们也联想到这种构图与剑首纹饰的相似,但始终未敢轻易解释它。
最近,在整理四川天宝博物馆馆藏文物的过程中,几粒出自川、甘、青交界地区的扁圆玉珠上的纹饰打开了我们的思路。
图三:
 
刻有“涡纹”的扁圆玉珠
 
 
图四:
 
刻有阴阳双鱼图的扁圆玉珠
 
 
以上玉珠为同一批征集到的,两种纹饰的玉珠混杂在一起。我们首先对这些扁玉珠进行了鉴定,根据其玉质、雕工、纹饰以及沁色等可以认定是真品。它们应该是岷江上游蜀文化的东西,根据其文饰等可以认定是汉代之物。
在这里值得注意的:一是“涡纹”出现在剑首以外的玉件上,是饰物的纹饰。最重要的是,刻有“涡纹”的玉珠与刻有标准“阴阳鱼”图的玉珠一同发现。这使我们长期以来关于汉代画像中的“三”应该与哲学思想有关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我们认为:所谓“涡纹”、“三鱼共首”等“三”的构图确实应该是有哲学涵义的,它反映的是“道”、是古人对宇宙生成本源的探索,是阴阳对立统一交合而形成的"新的阴阳平衡体"的图解。
因“涡纹”玉珠是与“标准版本”的“阴阳双鱼”图共出的,我们先就另外的那种玉珠的“双鱼图”做一解释。
“双鱼图”以一个圆圈以及圆圈中两个不规则半圆构成,一般将其中一半涂黑代表阴,另一半保留白色代表阳(在石刻上往往只是刻出圆圈及这种不规则的两个半圆,这种玉珠亦是如此)。这种构图因非常象两条追尾游动的鱼而被称为“阴阳双鱼”。它们互相环抱,象征“万物负阴而抱阳”的哲理(4)。
从严格意义上讲,这种“双鱼图”表现的应该是“二”;应该是"易有太极,是生两仪"的图解。
 
至于“涡纹”,它应该是“三”。也就是老子在《道德经》中说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图象表现。
在图四,即现在仍然通行的〈阴阳双鱼图〉中,表现的是“二”(“阴”与“阳”)。至于“二”所生的那个“三”,如果一定要以这个图型来解释的话则只有被认为是(双鱼图中)阴阳交处的那条“S”形的线(被称为“阴阳界”)。但是如此一来,在图解中将“三”表现得似乎若有若无、“半隐晦”。因此,我们认为在解释时还应结合到《道德经》中“三生万物”之后的一段文字:“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5)。 
关于“冲气以为和”,《黄帝内经太素》卷十九<知针石>杨上善注曰:“万物负阴抱阳,冲气以为和,万物尽从三气而生┅┅”。    需要注意的是,这里将无形或半隐晦或被忽略的“三”,明确地提出是“三气”,将无形的“三”有形化了。那么,将有形的“三气”以“涡纹”这种图案表现出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事了。
从理论上讲:“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既然是“三生万物”,说明“三”还不是万物,“三”应该是相生过程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在诸子百家争鸣的那个时代,它理所当然地应该得到更明确的体现,或者说关于“三”应该有自己的图解。因此,在汉代画像(或图案)中的“涡纹”、“三螭盘旋”(6)之类图型应该实际上就是“生万物”的“三气”——也就是阴、阳加上“和”气之图形表现。如此说成立,则将此类纹饰(或图象)称“三气纹”或“阴、阳、和气图”似更确切些。
既然“阴、阳”可以“双鱼”来表现,在古代是否也有用三条鱼来表现这种“阴、阳、和”的“三气图”的呢?答案是肯定的。四川合江4号汉代石棺画像的〈三鱼图〉不就是这样的么。
战国时期乃诸子百家学术思想空前活跃的时代,各种思想以及哲学上的争鸣一直延续到汉代,直至武帝时期“罢黜百家”后方才式微。“罢黜百家”的同时虽“独尊儒术”,但还是对儒学进行了“统一化、标准化、版本化”的规范,以至于为今天留下了不少需要探讨的问题的。
“涡纹”玉珠与“阴阳双鱼”玉珠共出,或者可以说明在“统一化、标准化、版本化”之前在意识形态方面对“三”这个“万物生”的重要环节是与“二”一样被看重的。只是因后来的“规范”才将“三”削弱到“若有若无”、“半隐晦”状态、失去自己的图型的。
或者可以说,东汉石棺上的“三鱼共首”图是某种学术思想的孑遗、是“三”失去固有图形后的变通。这种在意识形态上不占主流的图型甚至延续到唐以后。
图五:
 
山西代县《三鱼共首》石刻门墩
 
这张照片原载《中国民间吉祥艺术》一书(7),书中并未注明这个门墩的年代,但我们认为其年代上限不会早于唐。
这幅门墩上的《三鱼共首》与四川合江东汉石棺上的几乎完全一样,可以认定这种图象并非区域性的或是偶然出现的。两幅相同图象时间跨度那么长,更可认为此画像乃古代意识形态方面的一种固有图形,并因其学术意义而获得顽强的生命力,以至于能在非主流状态下流传那么久。
可将以上的讨论视为一家之言。但我们认为通过对汉代画像上这类表现“三”构图的关注研究,找出其在哲学上的本来意义,确是值得一做的工作(8)(9)。
最后,我们再看看四川新津汉代4号石棺上的图象,我们认为它表现的也是“二生三、三生万物”的内容。
图六:
 
四川新津汉代4号石棺前挡图象
 
此图上部为汉代画像中常见的“日月神对举”,一般说来这样的图型象征阴阳和谐。奇特之处在于身负日轮和月轮的双鸟下面还刻有一只个体略小的三头神鸟。这只三头神鸟与日月神鸟布置在一起,看起来明显象是“生”与“被生”的关系(新津县文管所颜开明先生就直截了当地将此图称是“二生三”的图解)。至于那只小些的鸟为何要刻成三个头,我们以为是代表“生生不息”,是象征下一轮的“二生三”已经形成。
 
又:当我们这篇文章杀青之时,四川三台县金钟山又出土一具雕有“三鱼共首”图形的画像石棺,特将这幅新发现的图像附于文后(图七)(10)
 
 
注:
1、《关于陕北汉画的一封信》王锦生 待发
2、《两汉时期的西王母信仰》作者:周静  (载《四川文物》1998。6期)。
3、〈鉴识古玉〉王敬之著 福建美术出版社2002年3月。
4、5出自〈道德经〉
6、在剑首上除“涡纹”外,还有刻“三螭盘旋”的。总之,玉剑首上由“三”构成的图案特多。或可认为,将“三”刻在剑首上应是寓“剑术”使用“变化无穷”之意。
7、《中国民间吉祥艺术》李振球 乔晓光编著 黑龙江美术出版社2000年1月。
8、朱青生教授认为:追求事实、恢复当时的生活状态与溯源是研究汉代画像要注意的三个方面。那么,通过对汉代画像上这类表现“三”构图的关注研究,找出其在哲学上的本来意义,确是值得一做的工作。
9、另外:关于“太极图”的由来,历来有多种说法;但还未发现有如这批玉珠〈双鱼图〉这般年代如此之早的,确是新发现。这种玉珠文饰的发现也给易学研究以及道教文化研究等提供了实物佐证。
10、原图<